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普通人难以识破的奴役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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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3-12-7 10:23:14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
流传中国千年不衰、至今尤盛的帝王术创始者,韩非,虽然并非一个净身阉宦,但此人向君王进言的口气,却与清朝慈禧太后膝下的李莲英相差无几。谓予不信,翻开《韩非子》第一卷第一篇《初见秦》,其开篇第一段,便可了然:
臣闻不知而言不智,知而不言不忠,为人臣不忠当死,言而不当亦当死。虽然,臣愿悉言所闻,唯大王裁其罪。――《韩非子•初见秦》
为了突出自己的忠心,韩非甫一开口便将“不知而言”、“知而不言”定为死罪。至于如何算作“不知而言”或“知而不言”,当是很难划分和认定的。只是如此定罪,必然造成臣子在君王面前不知言什么为智、说什么为忠的恐惧。还不啻臣子在君王面前的知无不言、言无不尽的自由被限制到最低限度,即便君王集思广益的可能性也被相应地缩小到几近于无的范围。而韩非之所以要把臣子的言论限制到如此严厉的程度,则无非是为了强调他自己所言的既智又忠。喜欢做人家的奴才并不稀奇,但把奴才做到如此份上,却实在罕见。
若说智商,韩非似乎高于孟轲;但孟轲再弱智,与君王说话却从来不像韩非这般低声下气。孟轲语君,不说耳提面命,至少也是中气十足;而且总是居高临下,从不示弱。倘若孟轲看到韩非这付十足的奴才腔调,定然蔑视。儒法两家,儒家虽然讲究君君臣臣,但在君王面前倒还不无骨鲠传统。先秦有孟轲,西汉有辕固生,东汉更有陈蕃、杜密等一干不要命的儒臣。与此相反,主张刑名的所谓法家,虽然有商鞅的雷厉风行,有韩非的阴狠老辣,有李斯毫不留情的杀伐决断,但在主子面前却一个比一个奴颜婢膝。这些法家代表人物的结局又非常反讽,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。商鞅被车裂,韩非被李斯用计害死,李斯父子双双被主子就地正法。若说誓死效忠,倒也算全都如愿以偿。
追根寻源,被后人认作法家先驱的管子,当年绝非如此低声下气侍奉君王。享有“春秋第一相”美誉的政治家管仲,不仅政绩蜚然,而且个性独具,风采照人。有关管仲的政绩,连司马迁都称道:
管仲既任政相齐,以区区之齐在海滨,通货积财,富国强兵,与俗同好恶。故其称曰:“仓廪实而知礼节,衣食足而知荣辱,上服度则六亲固。”――《史记•管晏列传》
有关管仲的个性,司马迁记载如斯:
管仲頉在青州临淄县南二十一里牛山之阿。说苑云齐桓公使管仲治国,管仲对曰:“贱不能临贵。”桓公以为上卿,而国不治,曰:“何故?”管仲对曰:“贫不能使富。”桓公赐之齐巿租,而国不治。桓公曰:“何故?”对曰:“疏不能制近。”桓公立以为仲父,齐国大安,而遂霸天下。――《史记•管晏列传》
今世所说牛人者,其时诸子之中,无疑管仲也。这就好比一个才干出众的雇员,为老板打工之际,毫不客气地先向老板提条件。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,老板要雇员贡献才干如是,君王要臣子做出政绩亦如是。这与其说是一个有本事的人,需要满足自己的利益,或显示自己的个性,不如说是一个对自己充满信心的人,首先要让雇主懂得尊重雇员或者让君王懂得尊重臣子。以管仲的心胸,如此一再开价,并非仅仅是意在财富、地位,而更是在向君王标明,你我虽然君臣有别,但我管仲的尊严,不可轻视,更不容冒犯。
管仲如此心高气傲,当今商明文明社会的高级白领看在眼里必定心领神会。但当时的一些迂腐士子,恐怕很难理解。比如孔丘,就读不懂管氏三归。提及管仲的尊王攘夷功绩,孔丘盛赞:“微管仲,吾其被发左衽矣”。但是人问:“然则管仲知礼乎?”孔丘马上回答:“邦君树塞门,管氏亦树塞门。邦君为两君之好,有反坫,管氏亦有反坫。管氏而知礼,孰不知礼?”又有问:“管仲俭乎?”孔丘断然回答:“管氏有三归,官事不摄,焉得俭?”
不知孔丘倘若能读到韩非的“臣愿悉言所闻,唯大王裁其罪”,会发出什么样的议论。可以肯定的是,纠缠于等级观念的孔丘,不会懂得管氏三归,别有一番尊严在其中。管仲之所以敢向齐桓公步步进逼,是因为在管仲的心目中,君王和臣子之间,彼此是完全平等的:要我管仲效力可以,但你必须给我管仲应有的待遇。这在商业文明无疑是常识,却绝对不符合孔丘所遵奉的君尊臣尊君贵臣贱的等级观念,以致会作出“不知礼”和“焉得俭”的道德判断。殊不知,这样的道德判断,全然有违于齐国的民意民心。有关管仲所获得的特殊待遇以及管仲的功绩,司马迁在《史记》中如此写道:
管仲富拟于公室,有三归﹑反坫,齐人不以为侈。管仲卒,齐国遵其政,常强于诸侯。――《史记•管晏列传》
当然了,管仲的自尊,并非商业文明孕育,而是缘自华夏初民与生俱来的平等观念。在周室标榜尊尊亲亲之类的森严等级之前,臣子与君主说话,并没有仰视神明般的战战兢兢。《尚书•西伯戡黎》记载的殷臣祖伊,与商纣说话的口气,就算比不得管仲那么豪放,至少也有孟轲那样的义正词严。人的尊严,并非书本熏陶出来的教养,而是发乎生命底蕴的人文品质。倘若没有周、孔等级观念日深月久的侵蚀,华夏民族天然具有的平等观念以及人之为人的尊严,绝对不会丧失殆尽到在君王的权杖面前诚惶诚恐的地步。
春秋伊始,虽然周室周制已然数百年,但尊尊亲亲的等级观念,并没有像“普天之下、莫非王土,率土之滨、莫非王臣”那样统摄天下众人之心。鲁僖公九年(公元前六五一年),齐桓公在葵丘之盟提出“尊周室,攘夷狄,禁篡弑,抑兼并。”后世所谓尊王攘夷,由此而起。这是对周室“普天之下、莫非王土,率土之滨、莫非王臣”一个相当温馨的解构,温馨到了把孔丘小可怜感动得如醉如痴的地步。然而,尊王攘夷再温馨,骨子里却不再把当初周公建制时的等级尊卑当回事了。于是,就有了齐桓公向管仲步步进逼的三归一再表示敬意的非常之举,根本不管会有个叫做孔丘的破落子弟说三道四。因为齐恒公内心深处也像管仲一样,毫无等级尊卑观念。齐恒公有过作为公子小白的流亡经历,再加上齐国当初乃吕尚之封地,不以“尊尊亲亲”为然,而以“举贤而上功”治国(参见《淮南子•齐俗训》);因此,齐恒公身上既无公子哥儿养尊处优的纨绔习气,也没有姬氏家族等级森严的尊卑观念。尽管在鲍叔牙推荐管夷吾时,齐恒公有过犹豫:毕竟当年与公子纠争夺王位时,曾被管仲射过一箭,几乎丧命。但齐恒公听了鲍叔牙之于管仲才干的一番盛赞后,旧日恩怨顿时消解于一片赤诚的爱才之心。及至获得管仲辅佐,更是乐不可支,管仲要什么都答应。如此的求贤如渴,后世的君王之中,也就曹操可相比拟。
齐恒公和管夷吾的相知相善,与其说是君臣间的佳话,不如说是高山流水一类的美谈。对于管仲来说,从此英雄有了用武之地;而对于齐恒公来说,因为有了管仲的辅佐,得以成为春秋首霸(借用当今的天下首富之说)。可以说,生机勃勃的春秋时代,就是这对君臣以尊王攘夷的名义共同开创的。
历史的诡异在于,当初尊王攘夷之夷,乃一再北侵的南夷楚国。而后来对中原诸侯真正构成威胁的,却是最终吞并天下的西夷秦国。春秋时代的秦国,才刚刚崛起,除了野蛮,别无所长。及至秦穆公上台,才开始学习中原文明,不惜代价,网罗人才。诸如特地到楚国以五张羊皮换得虞国大夫百里奚,重用晋国亡臣丕豹,请出隐居的?叔,与百里奚一起,拜封为相当于丞相的左、右庶长。秦穆公由此大展身手,开疆扩土,跻身春秋五霸。秦穆公的成功与其说是野蛮之于文明的胜利,不如说是蛮力获得了文明的导引。或者说,中原人杰的加盟,使蛮秦摇身一变,成为强秦。
毋庸置疑,秦穆公时代的君臣关系,不说完全平等,至少毫无主奴意味。秦穆公虽然身为君主,但同时又是百里奚、蹇叔等臣子的学生。搏战有赖于野蛮,政治却需要智慧。这就好比西安以西的乡镇企业老板,请了上海的公司主管,绝对摆不出颐指气使的架子。而百里奚、蹇叔他们,也不可能像后来的韩非之于嬴政那样,在秦穆公面前诚惶诚恐。
秦国历史上君臣关系演变的一个重大转折,见诸商鞅进谏秦孝公,以献称霸之道。
公孙鞅闻秦孝公下令国中求贤者,将修缪公之业,东复侵地,乃遂西入秦,因孝公宠臣景监以求见孝公。孝公既见韂鞅,语事良久,孝公时时睡,弗听。罢而孝公怒景监曰:“子之客妄人耳,安足用邪!”景监以让卫鞅。卫鞅曰:“吾说公以帝道,其志不开悟矣。”后五日,复求见鞅。鞅复见孝公,益愈,然而未中旨。罢而孝公复让景监,景监亦让鞅。鞅曰:“吾说公以王道而未入也。请复见鞅。”鞅复见孝公,孝公善之而未用也。罢而去。孝公谓景监曰:“汝客善,可与语矣。”鞅曰:“吾说公以霸道,其意欲用之矣。诚复见我,我知之矣。”卫鞅复见孝公。公与语,不自知跶之前于席也。语数日不厌。景监曰:“子何以中吾君?吾君之欢甚也。”鞅曰:“吾说君以帝王之道比三代,而君曰:‘久远,吾不能待。且贤君者,各及其身显名天下,安能邑邑待数十百年以成帝王乎?’故吾以强国之术说君,君大说之耳。然亦难以比德于殷周矣。” ――《史记•商君列传》
与当年秦穆公的求贤若渴截然相反,秦孝公只消身子朝王座上随意一歪,自然就会有商鞅这样的中原士子进宫巴结,而且还要私走宠臣的门路,才能得见。此刻的商鞅,无疑比不得当年的百里奚、蹇叔,让秦穆公感觉如获至宝;更难望春秋名相管仲之项背。像管仲那样理直气壮地向齐桓公一再提要求,在商鞅可是想都不敢想。商鞅能够做的只是,向秦孝公点头哈腰地献计献策,一计不成,又生一计。从帝道说到王道,从王道说到霸道,一直说到秦孝公大悦,方才感觉大功告成。商鞅未必不知道自己是在取悦君王,内心深处更是明知,秦孝公的喜欢霸术,“然亦难以比德于殷周矣”,但商鞅就是一味的奉迎,一味地寻求秦孝公所需所喜。
秦国从偏偶一方的蛮夷,壮大到一统天下的王朝,依次走过由微而显、由荒蛮到暴虐的生长阶段。经由秦穆公,蛮秦变成强秦;经由秦孝公,强秦变成霸秦;其后秦昭公企图帝秦,被赵相平原君等中原士子挫败。所谓帝秦,实质上乃是暴秦,其标记性的历史事件,便是秦昭公手下的白起在长平之战得胜之后,坑杀四十五万赵国降卒。可叹的是,中原士子的义不帝秦,并没有能够阻止秦国的最终称帝。秦昭公受挫的帝秦或曰暴秦之业,最后在秦始皇嬴政手里,如愿以偿。
倘若说强秦的标记是秦穆公利用了中原文化和中原士子,那么霸秦的标志则是中原文化经由诸如卫国人商鞅这类士子的臣服,完全匍伏于霸秦的军国主义。秦孝公要的是军国主义,而商鞅向秦孝公提供的,正是叫做霸道或者霸术的军国主义,如斯:
令民为什伍,而相牧司连坐。不告奸者腰斩,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,匿奸者与降敌同罚。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,倍其赋。有军功者,各以率受上爵;为私斗者,各以轻重被刑大小。僇力本业,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。事末利及怠而贫者,举以为收孥。宗室非有军功论,不得为属籍。明尊卑爵秩等级,各以差次名田宅,臣妾衣服以家次。有功者显荣,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。《史记•商君列传》――《史记•商君列传》
用商鞅本人的原话来说,则是:
夫秦之所患者,兴兵而伐,则国家贫;安居而农,则敌得休息,此王所不能两成也。故四世战胜,而天下不服。今以故秦事敌,而使新民作本,兵虽百宿於外,境内不失须臾之时,此富强两成之效也。--《商君书•来民》
因此,在国与民之间:
民弱国彊,民彊国弱,故有道之国,务在弱民。--《商君书•弱民》
换句话说,国家必须凌驾于国民之上。国家利益高于一切。此乃军国主义的基本特征。二十世纪中叶的德国、意大利、日本诸法西斯国家,无不如此。商鞅巧舌如簧地把这种军国主义说成是:
“治世不一道,便国不法古。故汤武不循古而王,夏殷不易礼而亡。反古者不可非,而循礼者不足多。”孝公曰:“善。”以卫鞅为左庶长,卒定变法之令。――《史记•商君列传》
商鞅的厚今薄古,表面上是相对于孔儒的厚古薄今,实质上却是以所谓的“不法古”为名,为军国主义铺平道路,从而推动秦国更上一个台阶:由霸秦走向暴秦。可以说,二千多年之后,东瀛之国的法西斯军国主义,早在商鞅的政治主张里,就已现端倪。当年秦国向中原诸国发动的吞并战争,与日本法西斯以建立大东亚共荣圈为名的入侵中国,大同小异;骨子里都以野蛮强暴文明,以暴虐作践柔弱。商鞅变法,无论是对中国文化还是对中国历史来说,都毫无光荣可言,而是耻辱的标志。至于商鞅的结局,在秦孝公驾崩之后旋即遭到车裂,只不过是可以料想得到的报应罢了。
当时向强秦献计献策献媚献丑的中原士子,并非商鞅一个。商鞅只是其中最为著名的例子。当野蛮向文明步步施虐之时,最为耻辱的还不是文明的柔弱,而是文化人的臣服。这种臣服不仅给当时天下的政治格局带来灾难性的后果,还给整个民族文化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。与卫国士子商鞅将自己绑上秦国的战车相对称、并且给后世的民族文化带来极大伤害的另一个中原名士,便是赵国人荀况。
商鞅在公元前三三八年被杀,荀况于公元前三一三年出生,卒于公元前二三八年,比商鞅之死正好晚了一百年。荀况在世之时,恰逢秦昭襄王嬴则当道。秦昭王做下的几件震动天下的大事,不可能不对荀况的思想和著述产生影响。一件是公元前二六0年的秦赵长平之战,一件是得胜的秦将白起坑杀四十五万赵国降卒,一件是随后发生的秦昭王企图称帝,还有一件是公元前二五六年的秦昭王灭东周。春秋时代的“尊王攘夷”,到了战国时代,以秦昭王野蛮的夷王灭尊,黯然落幕。
在秦昭王不可一世的铁蹄面前,同为赵国人的相国平原君,宁可国破家亡,也不愿向暴秦以帝秦俯首就范;魏国的信陵君盗窃兵符以救赵,楚国的春申君毅然发兵以助赵,更有齐国一介布衣鲁仲连,傲然蔑视暴秦而义不帝秦。惟有学问家思想家荀况,以截然相反的姿态,又是入秦考察,又是在《强国》篇中盛赞暴秦:
其固塞险,形埶便,山林川谷美,天材之利多,是形胜也。入境,观其风俗,其百姓朴,其声乐不流污,其服不佻,甚畏有司而顺,古之民也。及都邑官府,其百吏肃然,莫不恭俭、敦敬、忠信而不楛,古之吏也。入其国,观其士大夫,出于其门,入于公门;出于公门,归于其家,无有私事也;不比周,不朋党,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,古之士大夫也。观其朝廷,其朝闲,听决百事不留,恬然如无治者,古之朝也。故四世有胜,非幸也,数也。是所见也。故曰:佚而治,约而详,不烦而功,治之至也,秦类之矣。虽然,则有其諰矣。兼是数具者而尽有之,然而县之以王者之功名,则倜倜然其不及远矣!是何也?则其殆无儒邪!故曰粹而王,驳而霸,无一焉而亡。此亦秦之所短也。――《荀子•强国》
荀况虽然像商鞅一样心知肚明,秦国“粹而王,驳而霸”,从而认定“其殆无儒邪”,用商鞅的话来说则是“难以比德于殷周”;却偏偏要恭维经过商鞅军国主义调教的秦国,民是“古之民也”,吏是“古之吏也”,士大夫是“古之士大夫也”,朝廷更是“古之朝也”;从而得出了如此貌似很真理很公允的结论:“故四世有胜,非幸也,数也。是所见也。”这样的结论,足以让平原君、信陵君以及春申君乃至鲁仲连,全体瞠目结舌。
说荀况弱智,也许会伤害华夏民族的感情。但说荀况的平庸与其自身的怯懦互为因果,即因为平庸而怯懦,由于怯懦而平庸,恐怕并非失实。试问,倘若没有秦国的咄咄逼人和一再得逞,荀况会那么煞有介事地援法入儒么?商鞅跑到人家宫廷里献媚取悦是为做官,荀况如此礼赞暴秦为哪般?倘若不知其写作背景,还以为荀况是在发展孔儒学说;但仔细观察一下其著书背景,才明白荀况其实是受了秦国威逼天下帝秦的霸道气势的震摄,才不得不在君王的“仁眇天下,义眇天下”之外,加上一个“威眇天下”,不得不在自己的学说里掺入些许商鞅的主张。这与其说是荀况有思想,不如说是荀况没胆识。这就好比在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践踏中国之际,中国的知识分子歌颂日本人是“古之民也”,日本官员是“古之吏也”,日本天皇是“古之朝也”;于是,日本军国主义“威眇天下”。真不知荀况这番颂秦,发生在秦军坑卒之前,还是之后。但不管是之前之后,作为深受暴秦荼毒的赵国子民,说出这番谀词,都是极其丢人现眼的。尤其是比之于赵相平原君的宁为玉碎、不为瓦全,荀况的谀秦很难让人不鄙视。
有其师,必有其徒。有荀况的谀秦在前,此后他那两个学生楚人李斯、韩人韩非的相继仕秦,也就顺理成章。或者说,荀况强调君权威严的君本主义学说,为李斯、韩非放弃自己尊严向秦王嬴政下跪嗑头,扫除了可能会有的心理障碍。于是乎,就有了本文开头所说的韩非写给秦王嬴政的那番叩首之言:“臣闻不知而言不智,知而不言不忠,为人臣不忠当死,言而不当亦当死。虽然,臣愿悉言所闻,唯大王裁其罪。”
有关韩非其人,司马迁如此写道:
韩非者,韩之诸公子也。喜刑名法术之学,而其归本于黄老。非为人口吃,不能道说,而善著书。与李斯俱事荀卿,斯自以为不如非。――《史记•老子韩非列传》
在韩非与李斯的同门相残之中,韩非假若没有口吃,李斯恐怕不是其对手。当然,汉儒司马迁毕竟没有先秦诸子那样的学养,会把韩非的“喜刑名法术之学”,“归本于黄老”。反过来说,司马迁假如没有如此这般的糊涂,也不会将韩非与老子并列为传。因为事实上,韩非虽然在著述中劫持过老子学说,但韩非的帝王术在骨子里却是既承继了商鞅的军国主义的霸术理论,又师承了荀况的君本主义的威君学说。否则,韩非的著述,不会得到嬴政的如此赏识。
人或传其书至秦。秦王见孤愤、五蠹之书,曰:“嗟乎,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,死不恨矣!” ――《史记•老子韩非列传》
在这之前:
非见韩之削弱,数以书谏韩王,韩王不能用。于是韩非疾治国不务修明其法制,执势以御其臣下,富国强兵而以求人任贤,反举浮淫之蠹而加之于功实之上。以为儒者用文乱法,而侠者以武犯禁。宽则宠名誉之人,急则用介冑之士。――《史记•老子韩非列传》
韩王的不能用韩非之说,既可说是韩王胸无一统天下之大志,也可说是韩非的学说实在太可怕。说儒者“用文乱法”,说侠者“以武犯禁”,还有“宽则宠名誉之人,急则用介胄之士”,在在处处,韩非都是在替君王着想。儒者侠客,名士武士,全都像是君王脚下的蚂蚁一般,韩非教君王想怎么踩就怎么踩。这确实很合乎想称霸天下的秦国君主口胃,但未必会让中原诸侯如韩王者愿意采纳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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始于200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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